写作时间：年2月

几年前，报社的某个著名文艺男青年一个人去了一趟建水，回来后写了篇文章登在内刊上。这个人我不大喜欢，文章倒记住了，过了几年，都留了一个古老又温暖的小城的印象在心里。建水离元阳不远，定了去元阳后，就说，那干脆就去趟建水吧。

从元阳坐车到建水，又是翻山，一路灰头土脸的，到迎晖门外时，已是正午（其实好像如果先到个旧，再从个旧到建水，走的就都是高速路了，我们又犯了“选直达”的错误）。这迎晖门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其实倒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比天安门的年成还久。明末清初的战火毁了南北西其余三座城楼，只有这东边迎晖门上的朝阳楼还在，“雄镇东南”的字样，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的辉煌。

进了迎晖门，便是老城了。

一条临安路，从东到西大概两三公里，就贯穿了整个老城。路称临安，倒和杭州没什么关系。资料上说，元初设建水千户，属阿僰万户；至元十三年改名建水州，隶临安路。明洪武十五年，临安路改临安府，府治迁至建水州，并设临安卫指挥使司，拓地改建砖城，故建水城又称临安城。

不过，此临安虽然并非彼临安，这座西南的边陲重镇，家底还是不容小觑的，尤其是文风盛。

沿着临安东路向前走，不远，就能看到始于明代洪武年间的学政考棚。所谓学政考棚就是考科举考试的地方，当年滇南地区临安、元江、开化、普洱四府的学子都要来这里参加院试，也就是说只有通过了这里的考试，才能够从童生成为秀才，正式走上科举之路。而当时还有个说法叫“临半榜”，意思是说云南科举考试中榜者中，从临安府这里过去的要占半数左右，堪称云南之冠。

建水这座学政考棚规模不小，四进院落，走一走，还挺有庄严肃穆的感觉，就像照壁上“学政考棚”旁的两句话——“明经取士”“为国求贤”，读起来忍不住要敛神静气。

更能体现建水“文献名邦”“滇南邹鲁”美誉的，还是与学政考棚隔着一个十字路街口的文庙。

不知道曾经的中国究竟有多少个文庙，我们德阳也有一个，而且据说仅次于曲阜和北京的文庙，不过度娘对于建水文庙的介绍里也有这么一句，“其现存规模、建筑水平和保存完好程度，都仅次于山东曲阜文庙和北京文庙“，所以这”全国第三“到底是哪个，似乎并无定论。不过就我模糊的记忆来说——我大概已经有二十几年没进过德阳的文庙了，建水的这座文庙似乎要更胜一筹，特别是一进门那个占地颇广的泮池，视野开阔，站在思乐亭上望出去，当真有”学海无涯“之感。

不论规模如何，就如同孔家的人至今大多都还保留着按照族谱班辈起名的习惯所以看起来都像是一家人一样，各地的孔庙也都基本遵循同样的规制。所以什么万仞宫墙、道冠古今、德配天地，这些照壁、牌坊都是从小看熟了的，棂星门、大成殿、崇圣祠，也都是红墙碧瓦，庄严肃穆。不过，细较起来，德阳文庙以红色的石刻为主风格上相对要更朴拙简约一些，而建水文庙则似乎在雕刻方面颇为突出，无论是”洙泗渊源“坊上部精美繁复的木雕，还是大成殿五开间的雕花隔窗，尤其殿前大柱上浮雕和透雕相结合的”石龙抱柱“，都让人印象深刻。

记得小时候，德阳的少年宫就设在文庙里，所以印象中有段时间放假就会每周到那边去学跳舞和借书看。建水这文庙则一度曾经被作为临安中学（后改为建水一中）的校址，后来虽然学校搬到了文庙的隔壁，但在如今国学颇有复兴之势的情况下，重新恢复的文庙也仍然承担了儒学传统的教育功能。我们参观文庙这天，碑刻区就正在举办幼童书法展，主题就是儒家文化里最重要的“孝道”。而从年开始，建水文庙还会定期举行“开笔礼、成童礼、成人礼”等儒家礼仪。目前全国不少地方都有类似的礼仪，不过大多看起来都有些不伦不类，而从建水文庙展示的现场场景录像来看，这里的礼仪还算有点感觉，至少可算是服装典雅、礼节优雅、仪式古雅，在传统的传承上算是做得相当不错。

第一进的太和元气坊后，是占地颇广的泮池，中间有一思乐亭，意为“学海无涯苦作舟”。

沿湖边走过下马碑、义路、礼门，到达半月形月台广场，“洙泗渊源”坊上方是两个金色的大字——“文庙”。

“洙泗渊源”坊至棂星门之间是历史文化氛围浓厚的碑刻展示区，左右各两座牌坊，“道冠古今”、“德配天地”，“贤关近仰”、“圣域由兹”，展示着孔子在中国文化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其后是文庙的主体部分，大成殿、杏坛、文昌阁、魁星阁、崇圣祠、乡贤祠等，无不是红墙碧瓦，庄严肃穆，令人仰视。

建水文庙建于元代，多年历史，但各类雕刻都保存完好。

学政考棚与建水文庙隔着一个十字路口。路口向西就是临安西路了，一座高大精美的牌坊居中而立，向北是北正街，通向建水新城的核心商圈，向南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红井街，通向朱德旧居和杨家花园。

不过更著名的，还是有”滇南大观园“之称的朱家花园。建水的富足和文气，在这里也得到充分的体现。

朱家花园位于临安路一侧的翰林街上，是清末光绪年间当地乡绅朱家的豪宅。朱家由经商而发迹，继而读书入仕，最后因政治斗争中站错队致家族败落、子孙凋零，最终祖宅人去楼空，成了无主之地，几度挪作他用，未得保护。上世纪末，当地政府投资万进行保护性修缮，终于令当年豪宅再现昔日荣光。

参观朱家花园，完全可以直观地领会到“雕梁画栋”一词的含义。青砖木材虽朴素，但无一处不是飞檐斗拱，每一个细部都精雕细刻，更吸引人的是，门上、窗上、梁上，满满地刻画的国画、诗词，以及做人、做事的传家祖训，使得整个朱家花园洋溢着浓浓的中国文化气息。想起在山西参观王家大院时，也惊叹于遍布于各处对联匾额所传达的中国儒家文化精神。很可惜，地方乡绅们在中国社会文化中承担的角色被破坏了，传统就此给割裂，不知何时能够重新延续。

不过，其实建水的真正魅力还并不在漂亮的朱家花园或者庄严大气的文庙，而就是这座青石板路、树木参天、小楼掩映的古城。

或许是云南美丽的、好玩的地方实在太多，建水多少还有点儿“养在深闺人未识”，我们也因此得以看到一座完好的老城仍然奇迹般地保留着它作为一个城市的功能，以一种活生生的姿态存在，而不是一个精美的化石或模型。

在热闹的临安东路，古色古香的房子里的，不是酒吧，也不是咖啡馆，而是我们很多人生活的城市里常见的服装店、手机店、药店、银行，作为城市最热闹的商业区，来来去去的，除了游客，更多的还是逛街买东西的本地人。

临安西路比起来则要更安静也更生活化一些，有更多当地人的稀饭小店、米线铺子、沿街叫卖“酸哆哆”（一种泡菜）的小摊贩。

这是一个古老的仿佛停滞在时间长河里却又活生生充满真实市井味道的小天地，一个让我回忆起老家和儿时岁月的古早天地。其实，我的老家比建水的建城历史差远了，但童年时外公外婆家的龙门、天井、小院里的皂角树、青石巷弄、十字路口的钟鼓楼，还有街边可以蔽日的夹道梧桐......好像都在眼前复活了。老家的一切早已消失，拆迁还房成了毫无美感的火柴盒楼房，走在过去走过很多年的老地方，已完全找不到昨日的痕迹，没料想，今天却在千里之遥的建水，乍然一股亲切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建水，当然也有临安客栈这样开在老房子里让人念念不忘的“最美客栈”，有“璞抱”这样雅致的小店和它漂亮的老板娘一起在深夜的老街上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可更“奇妙”的，反而是设在古老的指林禅寺里的社会主义学校，和城管局挂在自家那红墙黄瓦大院门口的“中国梦”标语。

被称为“临安首寺”的指林禅寺，最早建于宋代大理国，当然后来几经重建，现在已经是建水县委党校所在地，院内还余保存完好的正殿以及丹墀前一座“第一山”牌坊，是距今余年历史的元代古建筑。此处党校对外开放，可以免费参观。

“中国风”在其他地方，或许是一种潮流，一种姿态，可在这里就只是寻常的生活，是每家每户窗棂上的诗词字画，是粉壁上的工笔仕女，是崇正社区墙上的“斯文”二字，是居民小院门口自豪的“书香门第”，是“循规蹈矩”里的家风家训。

印象最深的，其实是那天下午，无意中拐进的某个背街小巷，正好遇到三五成群的老人，一边弹唱，一边翩翩起舞，好像在排演什么节目。和在许多城市广场上流行的“最炫民族风”那乡村重金属摇滚般的噪音不同，这些老人用手中的二胡拉出的旋律婉转流畅，颇为动听。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真正的当地民间音乐“建水小调”。有人说，游建水不可不听建水小调，可惜我们没有找到正式的演出场所，但其实，比起端坐在剧场，我倒更喜欢像这样街边驻足一听，因为那一刻，打动我的，不只是音乐，还有那些老人们自在悠闲，淳朴中又透着诗意的那种状态。

而这，也正是建水给我的感觉。